敦煌壁畫裡的佛經故事--維摩詰經變《菩薩品》
■文∕蓮花谷
一、維摩詰居士與彌勒菩薩
維摩詰居士生病了，世尊想派個弟子去探望，但是看見五百聲聞弟子都不敢去探望維摩詰居士，這時世尊想到了彌勒菩薩。彌勒菩薩他的修行境界已經超越菩薩十地，果位已滿三祇，即將圓滿成就如來，取得道果。他的修行能夠證明不可說之事，能理解不可說的法門，神通的本領能達到十方法界，他的智慧能夠在僧眾中廣大弘揚。他的相貌像滿月一樣，眼睛如青蓮般，眉間有白色毫光彩暉，紫磨金色的身影隱約可見，六根寂靜，手指纖長，頭戴嵌著七寶的天冠，身上穿著殊勝的妙衣。說法的時候聲音響亮廣大，辯才無礙。外道一見到他說法，好似聽到雷聲，心中產生畏懼，聖賢一聽他的說法就明白其中的旨意。因此諸佛給了他授記，在未來龍華三會中，彌勒菩薩即將成佛。現在他從兜率天來到祇園，於是，世尊就從眾人中把彌勒菩薩喚了出來。
彌勒一聽世尊的呼喚，忙著整理衣冠，從座位上站了出來，他身上的寶冠像花般玲瓏，妙衣上的珍珠瓔珞瀝瀝有聲，禮儀有度，威德無比，對著七寶座走了一圈，然後雙手合十，站立在佛前，聽候世尊的吩咐。世尊對彌勒說：
「維摩詰居士生病了，我想派個人去看看他。十大阿羅漢，他們平時都是比較有能力跟聲望的弟子，可是面對維摩詰時，一個個都被責難辭退。舍利弗在樹林宴座時受到訶責；目犍連在巷裡談經時，盡遭受挫折；大伽葉求貧捨富，對貧富平等的道理解釋不了；須菩提求富捨貧，對於解空第一的稱號，被說成虛有其名；富樓那、伽旃延兩人說法時，遭到訶責；阿那律、優波離兩人自嘲受屈辱；羅喉說出家之利益，卻不知無利無為的道理；阿難因如來有疾的問題，被說成觀念錯誤。十大弟子都推說智慧短淺，才能微薄，都說懼怕維摩詰。
世尊對彌勒說：「你已經位超十地的境界、果滿三祇，業障習氣盡除，福德圓滿，即將成佛。你為人公正無私，好像大日般普照大地，像白蓮一樣出淤泥而不染，天上人間，三界之內，四生六道都要依靠你的救度，而免除了六道轉輪的苦難。」世尊續對彌勒說：「你已消煩惱魔，已竭盡愛憎之心，已割除貪欲，已度無邊眾，已絕有漏之因，已到達涅槃城，已登上金剛座。你是佛門中的龍象，你是聖賢中的鳳麟，你在眾人中如同鶴立雞群般出色，出色的你就像大鵬展翅遊於霄漢之間，你的智慧威德被眾人所稱揚。現在居士染疾了，我想讓你去毗耶問候維摩詰，請你盡快去不要推延，若與維摩詰相見時，代我問候祂的疾病已痊癒否？」
這時彌勒聽了，走近世尊，對世尊拜了三拜，並說：「世尊，雖然我名列菩薩之位，可是我勸化人的方法不多，剜眼截頭的苦行未曾經歷過，捨身捨命的事情也沒有做過，有幸蒙世尊授記，保持在眾聖之列，讓我在未來世中成佛，度有情於苦海。做為法王子，居住在兜率天，目前是一位補處佛。現在世尊又不嫌棄，我智慧淺薄，不擅言辭，現在又說十大弟子的過失，頌揚我一世的才能，蒙世尊看重，派我去探望維摩詰，理應前去，不宜推辭。」
但是，彌勒想起當年還是兜率天王時，以十善業果報，生於六欲天中，受妙樂於天宮，離塵囂在內院，每日讀經說法，心求無上菩提，發誓要利益眾生，汲汲營於福業。並勸說各個親屬捨棄財寶，外修白業，修行六度，以平等之心救度四生，忍辱無我，不計怨親，精進禪定，觀照圓通的智慧。
有一次，考慮聽法的人信心不夠，恐反反覆覆生出退轉之心，於是向大家說不退轉地的修行。正在這個時候，維摩詰來了，他頭梳著髮髻，手持梨杖走來，對彌勒說：「慈氏彌勒，你處在聖位已經很久了，並且脫離了煩惱，經過了三大阿僧祇劫，福德圓滿，於是世尊給你授記成佛，得到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現在問你，不知三世之中，你是哪一世得到授記？是過去嗎？還是未來？或是現在？若說是過去，過去已經滅了；若說是未來，未來也還未到；若說是現在，現在也不住，瞬間成過去。更何況生住異滅，念念遷移，如何說彌勒已經有得到授記了？難道說是從生中得了授記？若是從生中得授記者，從來是無有生的；若是從滅中得授記者，從來是無有滅的；真如是不屬於生滅的，無去亦無來。又一切眾生，皆有真如，若彌勒已得授記者，一切眾生也應該得以授記。若是過去得到菩提，菩提即是無住相，若未來得到菩提，未來之事有何憑據呢？現在推至無窮點也是無。於是維摩結說了一偈：
如何狂惑諸賢聖。真如既也無差別。
法性因何有兩種。菩提不是觸塵收。
何處說言身上覓。菩提不是觸塵攝。
爭得教他性上求。菩提相狀既全無。
菩提長短何曾有。菩提微妙難知故。
莫將有所得心求。
彌勒對世尊說：「世尊，當時維摩詰問了這麼多的問題，我一句話也答不上來。當時會中有兩百多人，聽到居士說話之後，盡是歡喜之心，並獲得無生法忍，我只是感到羞愧，現在想起這事還是心生膽怯，心懷憂戚。」彌勒又說：「世尊，我想到這件事就慚愧，還是請世尊明鏡高懸，體諒我的心情，這裡的菩薩非常地多，望世尊慈悲，還是另找聖賢去吧，我實在不能去！」。
二、維摩詰居士與光嚴童子
三萬兩千尊菩薩、八千多位羅漢，他們見彌勒也不敢去探望維摩詰，一個個都低著頭，合著掌，面色嚴肅，個個憂心慚惶。他們心裡擔心世尊會派他們去問候維摩詰。這時整個會場靜悄悄的沒有聲音，虛空落下天花一兩枝，甘露十幾點。世尊又重開金口，另找一人去探望維摩詰。看來看去，眼光落到了最後位置，那是一個童子。世尊想：「他應該可以承擔這個任務。」於是世尊就把童子召了出來。這位童子就是光嚴童子。光嚴童子相貌圓明，秉性特異，心境高朗，他的修行已經經歷多劫，磨練了許多世，他即將消盡煩惱，成就智慧果。但是他並沒有待在佛國淨土，還處在塵世，隨緣化物，像蓮花一樣出淤泥而一塵不染，又像桂花在霜雪中不受侵侮。諸佛的秘密法藏，言而有義，說起來像湧泉般，入菩薩法門，如同行雲流水。身口意清淨就像日月一樣分明，言辭直率而真誠，現童子之相，純真有禮。這一日來聽佛說法，在祇園裡，謙虛謹慎，坐在卑微的座位。再說，光嚴童子一聽見世尊的召喚，連忙起身，整肅儀容，舉起纖手，風度淡雅，走路威儀有序，如玉樹臨風，身上瓔珞擺動像霞飛錦樹，天人、聖凡看了都感到歡喜。恭敬地來到世尊前拜了三拜，然後又站在世尊的旁邊，專心垂聽世尊的吩咐。
世尊對光嚴童子說：「城外的維摩詰居士是我的弟子，他是為俗世的人做修道的老師，為世間人做明鏡，現在他臥病在床，藥罐滿窗，雖有心但已經無力再行教化，我想派個人去探望他。但我找了諸位菩薩、羅漢弟子都不敢去，彌勒也在這之前被維摩詰難倒，我知道你聰明有智慧，像童子一般地純潔，所以我想讓你去問候維摩詰！」光嚴當時聽到心裡真高興！光嚴當下就想：「我聽說在百億世界中，只有佛是最尊貴的，佛的金容出現，日月也要把光芒收藏起來；佛一顯神通，天地都要震動；能見到佛的人，是百千萬劫難遇的事。今天我很幸運，不僅見到了佛，而且佛就在大眾中派我去問候維摩詰居士，在這人天聖會裡，佛的金口玉音，以蓮花舌呼喚我的名字。你知，這是在祇園會上，菩薩、羅漢、聖賢有多少啊？可是佛就是祇園會上，在彌勒前說我能幹，這簡直是對著大海稱頌滴滴露珠。再說又是去探望維摩詰，要知道人一聽到維摩詰的名字就如甘露入心，跟維摩詰說話就好像他在醍醐灌頂；他的心像日月一樣廣大，辯才如江河滔滔不絕。許多菩薩、羅漢都被他導正過，他的弟子是國王和宰相，如果我去問候他，我就如同一隻燕雀，隨他的風會飛得很高很高。
還有啊，世尊說彌勒不能去，下一個點到的人就是我，我就排在彌勒的下一個！你想想看，彌勒是在祇樹園裡受過佛陀的授記，他在龍華會中成了正覺的，我跟在他後面，不也就有成正覺的希望嗎？心裡想到這裡，就開心的不得了，正要上前去答應這件事，擔心的事又上來了。擔心什麼呢？現下擔心煩惱的事卻想到四件：第一、量己無德，第二、去易回難，第三、恐辱世尊，第四、昔遭挫辱。
第一，聖人君子常言，都說要量力而為，根據自己的本事，衡量自己有多大的威望，觀看仁者反省自己的言行，是聖賢典範。我發心的時間為時很短，在六度中修行稍有體悟，雖說名列菩薩，但大多處於塵世中，在火宅中任由業生，習氣惡業難免滋長，怎麼配去問候維摩詰？
第二，我接受佛的旨意去拜訪維摩詰，是很容易的一件事，我只要把世尊的話傳達傳達就行了。萬一維摩詰向我問起什麼，我又該怎麼應付呢？維摩詰居士的學問誰也不知道他有多深，他說起事情來就好像在說身邊的事，天地人三界的情況他都一清二楚，他像閑雲野鶴一樣輕鬆自在地使用他的語詞、表達他的見解。我見到他就如同秋天裡的黃葉遇上了嚴霜，又像滴水遭到烈日熱烤，我怎麼回來呢？到時被人取笑，自己也感到羞愧。
第三，我說不清楚，給維摩詰罵了一頓也沒什麼，我只是忍辱當著他的面罵不還口，維摩詰自然也息怒了；這樣一來就有辱世尊的威望，維摩詰只不過是佛的弟子，他看我就如同看魚目混珠一樣，因而會把珍珠般的佛也當魚目看待了，我又怎麼能夠讓佛受到屈辱呢？
第四，另外，我剛初悟道時，尚未明白真性，曾經給居士苛責訓誡過，我就好像明珠有翳，白玉有瑕，對俗世的道理還有些不明白，對真理還有些誤解，所以見到維摩詰時，難道又要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嗎？
想到這裡，光嚴童子恭敬地對佛說：「世尊，我不行！」世尊說：「光嚴，你走近一點。我對你說，你是我的弟子，我是你的師父，你應該聽從師父的話，更何況我現在是囑咐你去辦事，你怎麼能推辭呢？我也知道你跟維摩詰有距離，但是我知道你很有根基，為什麼不讓維摩詰教教你呢？你說說看，如果理由充分的話，我自會考慮找別人去！」於是光嚴童子上前對世尊說：「世尊，您當眾這樣誇我，只要我能力夠的話，我一定會去了。可是，當我初發道心時，我已經遇見過維摩詰了。如果世尊不相信，我就說給你聽吧。」
原來有一天，光嚴童子忽然想去拜訪道場，於是他便對父母說：「父親、母親，我想暫時離開你們，去伽藍聽聽佛法。我會用一柱名香，千百朵花來做為我的供養，表明我的誠意的。」光嚴的父母一聽此事，很是奇怪，少年本來正是青春、騎馬的時候，居然會想到城外去供養道場做善事。於是便說：「好，那你快去快回，我們會在門口等你回來的。」於是光嚴便拜別了父母。他既不乘車也不騎馬，只是步行。同時他又命令家中幾個僮僕，捧著香花和幡蓋，他穿著新衣，威儀有序，恭敬地一路上拋撒香花，街坊鄰居都跑出來觀看，並讚歎說：「這麼小的孩子也都會發心做善事！」光嚴聽了，很是高興。
這時在城門口忽然遇見了維摩詰。只見維摩詰道貌凜然，儀態磊落，右手拿著拂塵，左手拿著竹杖，鶴髮垂肩，幾寸雪眉蓋住了眼睛，似天上的彩霞，戴著星冠，遙遠望去，如清風皓月，近看光彩射人，如龍臨洞口！光嚴一看見，連忙上前，五體投誠，恭敬地向維摩詰行禮問好：
「自從上次在世尊那裡見過面，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面了，您身體可好？我今天何其有幸啊，又與居士見面了，很想再聽您的教誨，可是您像仙鶴浮雲一般，很難找到您的蹤跡；想寫信給您，又沒有魚雁可以作信使。昨天晚上我還做夢夢到您，沒想到今天就在這裡碰到您，真是太幸運了！」
維摩詰說：「光嚴，你不用客氣。我因為忙於說法傳道，所以不能常和你見面。不過我常在別處聽到人家讚揚你，說你為人正直善良，就像沒有荊棘的樹林，並且樂於行善，不做壞事。光嚴，我知道你是很聰明的，你一定要勤苦修行，不要懈怠，不退菩提，讓我們一起努力共證無為果。」
光嚴聽了，心中非常高興，喜不自勝，舉步向前，雙手合掌，對維摩詰說：「我現在是厭居火宅，一心想行善，所以就叫三五個家僮，做了幡蓋，想到伽藍去，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您。我聽說維摩詰走過的地方，一定會有好的利益因緣。不知您從哪裡來？回到哪裡去？希望您能告訴我，讓我因此明白法眼所在。」
維摩詰聽了，微笑點頭：「真是個聰明的孩子！厭離塵世，脫離煩惱，去伽藍處聽法，像這樣勤苦修行，不久就會免除生老病死的！你問我從哪裡來？那麼我又在哪裡呢？我只不過是四大假合，一切都是空的，沒有什麼可以充當主宰，我的心歸於毘盧性海，在性海裡沒有裡面外面，也沒有中間，這又怎麼能說出它在哪裡呢？哎呀，我這樣說，你不明白，好，孩子，我從道場來。」
光嚴聽了，說：「我已經知道您剛離道場，只是不知這道場是城中的伽藍還是山中的寺廟，不知道道場中有什麼樣的殿堂樓閣，它又有多少幡花寶蓋，有多少田地，有多少僧眾，希望您能詳細地跟我說。」
維摩詰聽了，說：「原來你所追求的是有形的道場。有形的道場有幾個好處：能感天人果報，長福，消災，具緣，化邪。但是它也有壞處，它既不能免除六道轉輪的苦楚，也不能解決你的生死問題。光嚴，你真想要求法，我告訴你，萬法都在你心頭，它是一個無形的道場。這無形道場十大好處都有，一是無相，二是得菩提，三是利眾生，四是隨方即就，五是超越三界，六是包含萬法，七是增加智慧，八是諸佛讚揚，九是根源無盡，十是真實法門。
光嚴！人要逃離生死轉輪的煩惱和痛苦，就先要使自己產生萬物平等的心。要知道萬法皆由自心產生的，三界就是從這裡生出來的。你要求菩提道果，就必須從本源出發，你要開啟真實道場，有賴於實修實證的功德，而不是追求鐘聲、幡花等有形的道場，有相的道場，香火有消災的功用，這個只是如來方便接引初發心的方便法門。
光嚴！欲修萬行，先要直心。心沒有諂妄之因，豈有曲邪的果。真實的道場就是直心，直心能生菩提之道。直心有十種利益，一不入於邪見，二不入惡道，三鬼神敬奉，四無諂佞，五懷抱無事，六怨親平等，七人天敬重，八疑心不生，九妄念減少，十速得成佛。直心人沒有煩惱，很快就會取得菩提果。
光嚴聽了，心境頓開：「我以前真是糊塗，不知道直心就是法門。今天見到您，就好像在靈山見到了世尊，我永遠也忘不了您的恩德！
維摩詰又繼續說：「光嚴，你仔細聽，其實到處都是道場。你常常布施，卻不要求人家的回報，這是真道場。你齋戒沒有別的所求，這是真道場。你忍辱負重而不妄為，這是真道場。你堅持不懈地磨煉身心，這是真道場。你專心一志，從不胡思亂想，這是真道場。你六根清淨，斬斷一切煩惱，這是真道場。你慈悲眾生，在三途六道救助眾生，這是真道場。你對人都保持笑容，讚揚別人不使他們生氣，這是真道場。你不貪名利，只求本分所得，這是真道場；你滅除心中的無明火，這是真道場。」
光嚴對世尊說：「世尊，當時維摩詰居士為我一一說明各種真道場的真諦，讓我知道以前我的理解和做法都錯了；現在再派我去探望維摩詰，我想這不是很恰當。所以世尊還是另派別人去吧！」
參考資料：
１、【維摩詰所說經】《菩薩品》，大正藏—T14n0475。
２、《敦煌佛教故事》黃征主編。
３、《敦煌變文校注》黃征，張湧泉校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