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舞自在－【品味人間】
我的外婆於日前無疾而終，享年九十有一歲，是個可敬的淳樸老人。她大半生都在山上度過，舅父要帶她下山住大房子，她說不要，因為不習慣山下的生活。她沒有受過正式教育，按理說她應該不識字，但很奇怪，外祖母竟然會看農民曆幫大家「擇日」，也會唸【高王觀世音真經】和唸『大悲咒』。
往生後的第七天，按民俗來說是「頭七」。為感念外祖母過去對我的疼愛與照顧，我特地商請〈台灣雷藏寺〉法師五人前往山上誦經迴向。誦經結束之後，聊天時舅父說昨天晚上，信道教的大姨婆請了一班道士來做頭七，前幾天也有〈慈濟〉來助念，還有三姨因為在一座宮廟服務，也請來了二十多人組團來唸經。總之，台灣各路宗教團體全都到齊，非常熱鬧。因為外婆九十一歲高齡往生，在民俗上可當成喜事，所以靈堂、告別式場地也都用紅色系來布置。
只是我媽媽有點疑惑地私下問說：「這樣又佛又道，一大堆宗教團體，阿母到底是要往哪裡走啊？」。我跟媽媽說：「別擔心，外婆自己知道自己該走的路，她在世九十多年，人生閱歷豐富，什麼場面沒見過。」
出殯那天可就更熱鬧了。大姨婆說，因為外婆無疾而終，沒有讓她們做女兒的辛苦到，所以當天一大早就請了一團道士來唱「倒退嚕」助陣，道士一面唱祭文，一面吹牛角，旁邊還有三名祖母級的扭腰伴舞。過沒多久，電子花車唱起了「孝女歌」，專業的歌手，拿著麥克風，帶領著阿姨們（包括我媽媽），用跪爬的方式哭進靈堂，繞棺木一圈後，又繞出來。
舅父的女兒很聰明，在外婆往生前，就買了一組「生前契約」。專門請一組人馬，負責亡者出殯儀式所有該注意的民俗禮節。這讓家屬省卻很多工夫，因為據說很多家屬常因出殯的禮儀不周而發生嫌隙，有了專業人士的協助，讓接下來的告別式在非常有秩序之下，隆重肅穆，圓滿完成。只是回想起剛剛電子花車孝女歌那一幕，有點落差太大。
住在台北已好久不見的表妹說，在北部已經沒有這種這麼熱鬧的出殯文化了。台北人大部分儀式都是在殯儀館舉行，沒有人停柩在堂。一方面是環境不允許，一方面也會覺得「很奇怪」！一座棺木擺在家裡，不是很奇怪嗎？
我家師姐是廣東省廣州人，她說在廣州市也是如此，根本沒有人將棺木放在家裡。
老婆及台北表妹覺得很奇怪的事，在我來說卻是「很正常」，在我記憶中，小時候家中的長輩往生都是「停柩在堂」的。倒是電子花車唱孝女歌這種儀式，是近十幾年來台灣文化的特有產物。
從外婆往生出殯這件事，可以看到台灣宗教文化的縮影，同時也看到「傳統與創新」之間的相互衝擊。通常我們華人都會以「遵循傳統」為主，尤其像這種殯葬禮儀，當事情發生了，一般我們都會想要「依照古例」，但是請問什麼才是「傳統」呢？
像「停柩在堂」這件事，在南部禮俗上是對的，但拉到北部就沒可能了。像電子花車唱孝女歌，你說它不是傳統，倒也存在台灣中南部民間社會幾十年了，你說它是全部創新，倒也不全然，據說以前當女兒都要自己哭，只是演變到後來，卻變成電子花車唱孝女歌，帶領一起哭。
如果要談到更古老的傳統，大家可以去看孔老夫子的《禮記》所規範的，家裡父母往生，兒子要在家守孝三年。當然，現在已經沒人在強調這件事了，因為今日社會快速變化，大家都非常忙碌，別說三年，我看三個月大家都快受不了了。據說，現在很多人只為亡者做「頭七」祭典，其餘的「二七」、「三七」……「七七」，本來應該四十九天內做的事，全部在「頭七」一天就搞定，這也是近年來台灣殯葬文化的創新改革。
姑且不論這些殯葬傳統文化上的改革對錯，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—所有的傳統都是過去的創新；所有的創新的是未來的傳統。
世界不斷在改變，從來也沒有停止過，就如佛教所說的：「世界無常。」事實上，當下都不斷地在創新改革與變化，只是演變速度慢，而且是沒有間斷地連續變化，所以我們往往都會誤以為過去傳統是恆常存在，而盲目地遵循。
因此，我認為，面對社會文化演變現象，我們應保持一種自由開放思想，只要對人類有益，符合現代人的生活，我們都應持肯定的態度。
例如，近年來台灣發展出來的殯葬禮儀文化—「生前契約」、「生命禮儀」，讓華人殯葬文化逐漸走向優質與專業，我個人就覺得很好，不但能夠讓亡者，在人生最後一程，走得非常有尊嚴，又能符合當地禮俗，照顧到家屬的心情，實在值得政府大力鼓勵與宗教團體推動配合發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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